父亲留下了太多的谜,我恐怕一生都解不开。他是1946年去香港的,但他从未解释过原因。我一直觉得大姑叶露茜和杜宣与父亲的命运有重大关系。大姑是名演员,是赵丹夫人,曾与蓝苹、唐纳等人在杭州六和塔下集体结婚而名噪一时,后赵丹被军阀盛世才关押多年,盛传已亡,她嫁给了中共的重要干部和笔杆子杜宣。那时父亲的音乐才华已显露,在香港的邵氏、凤凰等多家电影公司任作曲,可他同时还是香港南国酒店的总管。隐约听父亲说起,当年他接触的人是潘汉年、华克之等人,而潘汉年是叶露茜的入党介绍人。
1954年父亲被指令携全家返沪,那时他已为《翠翠》《嫦娥》等一百多部电影作曲和配乐,在香港红得发紫,其行踪每天在报纸上都有报道,比如今天请谁吃饭,明日出去踏青等。
回国后,父亲的命运起了很大的变化。我们一家住在陕西南路的一幢洋房里,根本不与外界接触。大约“潘汉年案件”的缘故,父亲被审查了很长一段时间。4年后,可能是“没什么问题”,他兴高采烈地去农村下放劳动了。不幸的是,在劳动中,由于别人锄头脱手,正砸在他眼睛上,才30出头的父亲永远失去了右眼!
三年自然灾害时,农村已下放完,父亲以为会尽快安排他回音乐单位工作,但不知什么原因,他“归队”的事一直没有下文。父亲对上级绝对忠诚,毫无怨言。后来领导指示他去工厂锻炼,他又高高兴兴地去了。在等待“归队”的漫长时间中,父亲从未灰心过,而是如饥似渴地学习,他学的《资本论》是英语版的,《反杜林论》是俄语版的,而家中还有数不清的日语、德语和法语书。多少年后我在美国殚精竭虑地为了一门英语奋斗,真不知父亲的外语是怎么学的?!
“文革”中,父亲以“特务”的罪名被抄家,因“反动学术权威”被打倒,再搞音乐的希望成了泡影,他对前途感到了失望。一次批斗大会后,他毅然吞下273片“鲁敏钠”,被抢救过来后,他二十几天没说话。但消沉了没多久,他又像以前一样忙开了。
父亲真正开始搞音乐,是在1977年,这距他离港回内地已23年了。起因是杜宣写了一部话剧《彼岸》,请父亲作曲。父亲的音乐非常贴切,引起上海音乐界的广泛注意,接着他又为话剧《灰姑娘》《勿忘我》《贵人迷》等十几部戏作了曲。这时贺绿汀院长开始注意到父亲,但查遍上海文艺界,也不知父亲在哪里。后来找到住在对门的杜宣,才知父亲是叶露茜的弟弟!贺绿汀拍板将父亲调入了上海音乐学院,这是1979年的事。从此他一发不可收,创作了舞剧、协奏曲等几乎所有体裁的音乐作品,并成功地为老友李翰祥导演的影片《垂帘听政》配曲。
后来父亲参与创建了上海音乐学院音乐美学教研室并出任主任。他的《音乐美学导论》是国内第一部音乐美学专著。出任香港音乐专科学校校长后,又在香港作曲及理论界发挥了重要作用。